暮春既过,寒食将来。
还没到清明,这老天爷便开始学那多愁善感的小姑娘,整天飘着雨雾。由北至南的路程中,倒是有大半时间都在烟雨渺渺之中渡过,这让素来自诩为懂得享受生活的小资的我,游乐之心大打折扣。
从大槽村到渝州,一路向南,由东至西,马车颠簸了整整十数天。因为下雨,我坐车期间大半时间都是缩在里面,随手翻着那市井中几文便宜捡来的小黄书,偶尔犯个春困。
老实说,着实无聊。
我有时甚至恶意地想,为何半路不蹦出几个劫道的小喽啰,让我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江湖到底是如何的。不过这念头才一冒出很快就被我给摁下。真要遇到那情况,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怕不是又得沦为阶下囚。若是侥幸不死,当个狗头军师还行,就怕万一那粗老汉太久没碰过女人,遇到细皮嫩肉的我见色起意,可就晚年不保咯。
越想越是惶恐,我连忙把那可怕的想法掐灭,开始祈求这一路平平安安……
轱辘轱辘的赶路声中,车夫忽然扯马呼啸,马车停了下来。
我瞬间有些不好的预感——莫非真让我这乌鸦嘴给说中?
“客官,渡口到啦!”
原来是到站了。
剑南道途多险峻,尤其是那唐家堡所在地址,更是位于渝州西面的偏僻之处,继续赶车的话,这一路的艰辛自不必言,而车费也会随着路途的崎岖而呈等比增长。为了方便,更为了省钱,绝大部分从中原入川的人都会选择水路。
而剑南道最为出名的,便是那滚滚如天上来、贯穿了整个剑南道的长江。
交付完最后一程车费,我在车夫喜颜逐开的招呼掀开车帘跳下车来。今天难得地没有雨雾,清新而干爽的泥土味让人心旷神怡。我眯了眯眼,望向那蜿蜒至缥缈远方的大江,一股想要高声呐喊的冲动蠢蠢欲动——
“长江啊!你真他妈长啊!!!”
众人侧目。
我也侧目。
别误会,这并不是我喊的。顺着众人视线,我看到了那喧哗的一队人,除了带队的老头,其余皆是十七八上下的年轻男女,个个腰悬长剑,做素袍书生打扮,很明显是负笈游学的读书人。而刚刚那鬼叫的始作俑者却是队伍中一名格格不入的邋遢中年,短袖粗袍,踩着一双烂草鞋,皮肤黝黑,看上去就和刚从田里干活回来的农夫没甚区别。唯一令我在意的是,他背后横挂着一把短兵,至于是刀是剑倒不太清楚,因为上面缠着一层层厚厚布条,两根布条自头尾伸出,就这样随意地悬挂在他背后。
世道不太平,哪怕是负笈游学也可能会遇到些山林猛兽或者劫道匪徒,所以往往这类队伍都会配置一两名武者,全程护卫跟随。
大概是那护卫的嗓门太过大声了,刚刚那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“豪言壮语”引起不少人注意。带队的老头倒是没什么,一直静立江边远眺水面,默不作言。而身后的五名年轻人则没这份心智了,尴尬之余,不是对这位护卫大叔怒目相向的,便是扭过头去,挪远几步,全装作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。
“小蔡,你觉得俺刚刚那句如何?够不够文化啊?”
那中年大叔似是完全不觉自己刚刚有做错了什么,还大咧咧地让那几个学子给他的“佳句”评论一番,惹得附近等船的路人纷纷掩嘴窃笑。
忽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“船来啦!”,众人精神大振,连忙伸长脖子张望。我四处张望一下,几步爬上了渡口附近的一个小土墩,视野顿时变得开阔——
一叶孤帆天边来。
众乘客翘首以盼,岸边热闹得很。我蹲在小土墩上,眯眼观察那越来越近的船。这船造型有些奇怪,船腹似鱼,除了靠风力的帆,船头船尾两段都设有梢。初步目测,最多应该可以承受十数人的重量。
而在现场等的乘客,至少有三十人之数。
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下去提前霸个好位置,人群里却是有些异样。几名乘客似是看到了什么,脸色微变,纷纷扭头离开渡口。而类似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,随着那客船越近,船上的船夫面容愈发清晰,在场的不少人先后悄悄离去。个别茫然不知情况的路人,拉住一两个准备离开的乘客悄声交谈几句后,也是纷纷扭头离开渡口。
嘿,看来这条船有黑历史啊。
随便拉住个人一问,原来那船家是本地出了名的横人,态度恶劣不说,在途经一些险峻水道时还会坐地起价,乘机讹乘客的钱财,可以算得上臭名远扬了。不过除此之外,那船家倒也没干过什么杀人越货之类的凶事,最多只是把死不加钱的乘客随手扔在岸边浅水滩,而且一旦交足银子,还真会把你送到目的地,一点也不含糊。再加上听说有后台,所以这些年来,官府倒也不怎么找他麻烦。
知道内情的本地人自然不会上他的贼船,但渡口处等船的并不一定全是本地人,比如那负笈游学的一行明显便是外地来的。在发现人群逐渐稀少后,那些读书人也不是傻子,总算觉得不对劲起来。
船很快便靠岸了。
“喂,下面的,上船不?本船准备前往渝州送货,顺带捎几个人,想坐的话就赶紧咯!”
一名年纪稍微成熟一点的青年读书人犹豫了一下,问:“大概要多久到?”
船夫回道:“风势好的话,不出二三日便到。”
青年书生想了想,回头与几位学妹学弟商量起来。其中大概是有人觉得这艘船有古怪,坚决不肯上,几位年轻人开始争执起来,吵得面赤耳红。
那船家很不耐烦,喊道:“你们到底上不上的?不上我们就走了。”
大概是被师弟说了一些话,那青年显得有些不放心。他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前方看江的老头背影,几次想要上前,但最后还是没敢去。
老先生与护卫却似乎压根就没打算理会这些。老的依旧在闲看浪起浪落,护卫大叔无聊地随手拔起一跟狗尾巴草,咬在嘴角哼着未名的小曲。
船家又催了一次。
青年犹豫不决,欲言又止。
就在这时,一道声音越过他们:“我上。”
几位年轻人一怔,纷纷回头看向一名衣着普通的青年。
——也就是我。
无视这几个小家伙,我绕过他们径直来到船下,随手朝甲板上的船家扔去一袋钱币。船家接住,捏了捏,大为满意,粗鲁的态度顿时也变得有些柔和起来。“好咧,稍等,我们这就接你上来。”
见我这么一个独行侠也敢上船,那青年终于是下了决心,招呼着老先生与众同窗一起登船。
白帆漾开。
众学子凭栏远眺,两岸景色飞速掠过,上船前那份不安早已随着江风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其中一名脸容稚嫩的小小读书人不由得诗兴大发,吟起那位李大人的著名诗句——“巴山楚水凄凉地……”
正在掌航的船家忍不住呸了一声,嘲弄道:“屁的凄凉,咱这地方,漂亮的地方多着呢,你们不懂欣赏而已!”
水手们哄笑一片,那少年学子窘迫无比,涨红了脸。倒是身边的青年学长摸了摸他脑袋,以示安慰。
我吹了一会江风,不多时便觉得有些头晕。正想返身入舱,忽然听到那群一直叽叽喳喳的读书人惊喜大叫:“是剑崖!”
我怔了一下,转头望去。
前方一线白天中,激流飞溅,而在北面一道险峻绝壁上,一个巨大的“剣”字笔走游龙,锋芒毕露,其气势似是是突破那堵岩壁,直刺心神而来!
我忍不住揉了揉眼,觉得有些莫名刺疼。
学子们兴奋地讨论那剑壁的来历与传说,有说这是传说那天人下凡留下的一剑,也有说这是昔日那纯阳的天子骄子李忘生途径此地时,观山水而有所悟,以指代笔,凌空写就的一笔。
一直沉默的书生老头听着他们的争论,咳嗽一声,竟是罕见地出声了。
“错了。”
他看向学子们,摇了摇头:“这个字,是一个家伙打赌输了后,被逼刻在上面的。”
顿了一下,老头似是想起了什么,神色不由得有些唏嘘。
“十二岁的天才剑圣哟。”
众人震惊而不能言。
还有一件事老头并没说。那便是,那位十二岁的天才剑圣,其实是输在了一个女人手下,而这一次,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败绩。没办法,谁让那个女子着实太过厉害了呢?
“一舞剑器动四方。”
这不是过誉,而是真真切切的点评。
那天才少年由漠北杀至中原,一剑破开了大半个江湖,剑锋所指,无人能敌,最终却苦尝败绩,只能遗憾留下一“剑”在这绝壁之上。百余年来,昔人已没,可剑迹依在。
这一“剑”,仿佛见证着他的不甘,
还有骄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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